我的名字是旅人，旅行之人，至今已经到访过四千多个世界，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，然后把我的所见所闻都记录在这本记录之书里。
我的另一个名字是记录之子，为记录而生，以记录为生，我不依赖于一般生物必须摄取的食物，只要不断记录，我就能永生。
大家可能会以为我只是一名旁观者，但这是不对的。因为我的记录里，清清楚楚地记录了我的一言一行，我并不甘于只当一名旁观者。
为了让看到这本记录之书的人能了解我和我的记录，这段话我特意写在了第二页。
……
……
旅人合上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记录之书，轻轻放在身旁。现在他所处的地方是一个房间。房屋整体是由木材泥石等最原始的材料搭建，然而不论是从外面还是里面都看不出应有的粗糙，想必建造者拥有让人叹服的技巧。滑行的木框布门明显发黄，散发着古老的味道。四个灯箱从房顶吊下来，烛火发出的柔和光亮透过薄纸填满了房间，暖暖的让人涌起睡意。
手指抚过木材，旅人知道这个房间已经住过三代人，他们都是这家大宅主人的仆人。这也是旅人的能力之一，能通过触摸了解物品的历史。
旅人的耳朵微微抽动一下，他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向这个房间靠近。门被轻轻推开，一个穿着松垮垮灰色衣袍的男子对旅人鞠一躬，冷冷地说：“家主传唤。”
旅人站起来，跟在男子背后。
不知何时，放在地上的记录之书消失不见了。
滴答，滴答……
雨打湿了走廊边缘，钻入鼻腔的是草木清香和土腥气混杂的气味。村落被雨包裹在一片静谧的薄雾中，不远处的山峦也无法看清峰顶。这个世界异常的小，村子四周的山岭便是这个世界的边缘。
鞋子已经脱掉了，光着脚走在木板上，凉意丝丝缕缕地从脚掌往上传递。
走道旁边的房间里还住着其他人，有两三人探出头，用好奇和恐惧的眼光打量着从外界来的旅人。
两人转了几个弯，来到一间最大的房间，或许该称之为议事厅，门已经推到两边，中央上榻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女性，在她身前则是坐成两排的男女，一共九人。旅人猜测这些人就是统领这个地方的上位者们。
中间的女性用沙哑的嗓音呼唤：“米子，你也进来吧。”
那一袭白衣瞬间占据了旅人全部的视野，并不是因为她的姿容有多么出色，而只是在如此死气沉沉的氛围中，她的素净实在是格格不入。
“是。”米子的声音敲醒了迷醉的旅人，她默默走到女性身旁，整理一下衣袍坐下。男子躬身让步，旅人也不客气，直接步入厅内，见中间摆放好的一块坐垫，想是为自己准备的，便坐了上去。
等旅人坐定后，女性轻轻咳嗽几声，说：“我是家主，也是这个村落的村长，你可以称呼我为神子。陌生人，可以介绍一下自己吗？”
旅人点点头，在众人的目视下从容道：“我的名字是旅人。如大家所想，我是外面的世界来的人。”
“从那些大山外面？”
“难以置信……”
“但我们确实没见过这个人。”
……
家主放着众上位者的想法不管，自己闭目思考了一会。然而，几乎没有人注意到，家主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，双手不自觉地握紧。很快，她半睁眼扫了一圈。众人敏锐地意识到家主要讲话，都自觉地停下来。
“旅人，我暂时相信你是外世界的人好了。但即使不知情，你也触犯了我们的避忌之处——你触碰了我们的巫女，米子。巫女身为雨神的使者，必须保持纯洁的身心，不容外人亵渎沾污，这样才能祈来洁净的雨露。”
旅人眉头微皱，向米子看去，米子感受到旅人的视线，略略低下头。
这个村落似乎不能靠自然的力量实行降雨，因此祈雨巫女的职能便显得尤为重要。米子便是这一代的祈雨巫女，通过仪式和祈雨之舞，米子能为大地带来雨露，维系这个村落的生存。
闭上眼，旅人又回忆起不久之前所看到的祈雨之舞。
在神坛前，在村民团团包围中，祈雨巫女米子仿佛不似这个世界的人，绚丽华美的纱衣将她的美表现到极致。她拿着一块古朴的圆木盘，脚尖一点便开始舞蹈。
米子的舞蹈带着神性，也带着妩媚，每一拍动作是如此的清晰，也是如此的动人，如果旅人是雨神，肯定会为这样的舞蹈带来不绝的雨露。
舞至高潮，彩纱在空中流转舞扬，恍如有了灵性，为米子助舞。米子脸上已是一片凝重。
然而，旅人的脸上却是杂糅了惊讶，钦佩和担心。他已经看破了祈雨之舞的秘密！
正因如此，他才对每一代的祈雨巫女表示出钦佩之情。
除此以外，是对米子身体的担忧。
旅人已经感觉到这个世界因此舞开始聚集水汽，天空的云层越积越厚。看来是祈雨成功了。下一刻，他冲出去了。旅人抢步到米子身旁，扶住脚步踉跄差点摔倒的米子。
村民们首先是呆住了，随即，是责骂，还有的冲上来就要把旅人拖走暴打一顿。
然后，他就被家主的下仆们带到了巫女的宅邸。
家主用扇子敲着地板，“咚！咚！咚！”的。
“旅人，请你在这里作为一名下仆为我们家族服务，这样就可以抵消你的罪行。不然的话，请准备承受这个村落所有人的怒火！”
“哦？但依我看，祈雨之舞即使不是纯洁的少女也能成功的啊！”
“啪！”旅人眼疾手快，伸手接住飞来的扇子，几个上位者满脸怒容站起，看来想要教训一下旅人。
“哼！”旅人毫不惧怕，只略微释放出自己的气息，那几个上位者腿一软，竟然跌坐在地！其余人更是慌忙挪动位置，以使自己尽可能地远离他。家主瞪大眼睛，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。
旅人重新收敛气息，微笑说：“我们应该冷静一点再聊的，是么？”
出乎旅人意料的是，米子首先站起来点点头，说：“旅人先生应该是知道一点祈雨之舞的秘密的，我们应该以礼待之。”
“但是！”一个男子气犹未消，却被米子那冷漠的视线压回去了。
“这也是为了全村人的幸福，不是么，奶奶？”
“啊……啊，也好。来人，给旅人先生准备房间和食物。”
看来家主也吓得不轻，一时间竟然无法做主。米子深深地看了旅人一眼，从另一扇门退出去。
“失礼了。”旅人站起来，对众人欠身离开。
直至旅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为止，没有人说话。
“得到了权力，也就失去了血性。都是一副摸样，不论哪个世界。”旅人喃喃自语，忽然看到在走廊等候他的米子。
“旅人先生，这边。”她向旅人招招手，当先走进房间。
房间不小，却只放着一张小桌，一个木柜，一个比旅人高一个头的衣柜，还有一张床。小桌上已经放着两份茶点。
“请坐。”
旅人客套话不说，端起茶杯就喝了一大口，立刻精神一爽。
米子微微颔首道：“旅人先生想必还有事情要问我，是不？”
“是的，首先可以说说祈雨之舞的秘密吗？例如它的历史，成功的条件之类。”
米子定定地看着旅人，像要看透这个人的本质，然后深吸一口气，开始娓娓道来：“祈雨之舞到我这里已经是第七代传人了。我的奶奶，也就是现在的家主，也不知道祖先是如何得知这种能祈来雨神恩赐的舞蹈的。”
“那么你的妈妈……”
“我妈妈在我还未完全学会这套舞蹈的时候便已去世，爸爸每天就呆在书房里看书写书，不管家事。”
旅人眉毛一扬，正要说话。米子摆摆手说：“不要紧，我并不太过伤心，现在的我只要能祈来雨露就满足了。”
米子恬静雅致的脸散发着神圣的气息，那纯净且美丽的眼神几乎要把旅人融化。
“能否祈来雨露的关键……说实话我也不清楚，我的奶奶也未曾告诉我。每一次举行仪式都是按照既往的规矩，准备祭品，摆设舞台，然后巫女上前为雨神献舞。”
旅人用手托着下巴思考，可是这里面并没有更多有用的信息。
但是，有一样东西让他很好奇。
“米子小姐，你们这里真的没有其他来自外世界的人吗？”
“没有，怎么了？”
语言。他们使用的语言，旅人在某个世界听过。而那个世界，现在已经消失了。
“不……话说回来，米子小姐，你在舞蹈的时候拿着的圆盘，能让我看看吗？”旅人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木柜，他相信圆木盘一定在里面。
“可以哦。”
果然，米子拉开了木柜第一个抽屉，从中取出了那个圆木盘，递给旅人。旅人接过，在手中掂量了几下，开始仔细观察圆盘上的花纹。圆盘表面刻着一个大圆，圆内还有很多奇怪的图案文字，但它们的排列有种奇异的规则以及说不出的美感。旅人认得这些图案文字，叹了口气说道：“差不多懂了，米子，可以为我再现一次祈雨之舞吗？我想印证一些事。”
米子愕然，想了想，点点头。她站起来，走到衣柜前打开它，双手放到衣袍打结处。而旅人依然看着米子在动作，丝毫没料到接下来的事。
恍若无人，拇指和食指钳住衣带往外一拉，“嗦！”的那袭白衣流畅地从米子身上滑下，掉落在地上。米子那纤弱美丽的**背影完完整整地暴露在旅人的眼中。
“咦，咦！？米子小姐！？”
旅人张大嘴不知所措，也忘记了非礼勿视。
米子“嗯？”的回过头，有点茫然地问：“旅人先生，怎么了？”
“不，这，你光着身子站在我面前，不觉得不妥吗？”
米子摇摇头，说：“我要换衣服，为什么不脱下来？”
旅人无奈扶额说：“不不，我只需要看你的动作，不用特地换衣服。”
“哦？是这样么……”米子点点头，似乎理解了什么，不等旅人松一口气，就突然把身子转过来正对他。
旅人浑身一震，差点一口老血就吐出来。即使到访过4733个世界，这么纯真的孩子他只遇见过几个，更何况是拥有过人魅力的米子，那少女的虽然纤弱却发育得不错的身体，让身为男性的旅人血液沸腾。他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，这意外的让米子感到一丝不安。
“怎么了，旅人先生？”
旅人慌忙别过头，摆摆手说：“我没事，你还是穿上衣服再跳吧，光着身子容易着凉。”
“好的。”
随即又是衣料摩擦的索索声音，等米子说“穿好了”，旅人才敢回过头来。
“米子小姐，难道家主没告诉你不能赤身面对非亲近的人吗？”
米子歪头想想，说：“似乎没有。奶奶她只是说过不能让其他人触碰到我，但没说不能看。”
“呃……”原来是这么理解的啊……
“旅人先生，我准备好了，可以开始了吗？”
“啊啊！请……”
第一次，是在人群中观赏舞台上米子的舞姿。而现在，则是近距离地欣赏，两者可谓各有各的亮点。此时，米子脸上一丝一毫神情的变化都尽收旅人眼底。
无比认真，无比虔诚。
旅人只看了几个动作，最后的几个疑问立刻解开了。他摆摆手，说：“米子小姐，可以停下来了。”
“是。”
米子整理一下稍微凌乱的衣袍就坐下来，捧起茶杯喝了一口，问：“明白了什么吗？旅人先生。”
旅人点点头，想了一会，说：“米子小姐，刚才你的舞验证了我的想法，这个世界也是存在可以人为引发的奇迹。”
米子瞪大眼睛，诧异地重复着：“奇迹？”
“是的。我们通过使用某种力量引发各种各样的奇迹，你的祈雨之舞便是一种方式，降雨就是它的结果。米子小姐，恐怕你们家族都拥有引发奇迹的力量。”
“但为何我现在越来越难以成功？”
“那是因为，”旅人深吸一口气，缓缓道，“你身上的力量无法得到补充，它已经被消耗了大半。我想，不仅是你，还有你的母亲，甚至是家主，都是同样的情况。在无法补充这种力量的情况下进行祈雨之舞，消耗的不仅是力量本身，还有你们的生命。米子小姐，请不要再进行祈雨之舞了，你的生命已经不剩多少！”
“不可以。”米子很干脆地拒绝了，“这个村落所有人的希望都托付于我，我不能让他们失望。”
“但是你会……”
米子直视旅人，说：“这是我的责任。”
这名坚强的少女，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，独自背负了所有人的命运，这是多么伟大的牺牲精神。但让旅人惊异的是，他在米子的眼中，读到了一丝隐晦的动摇和挣扎！
旅人沉默半晌，似不经意道：“如果这里不再需要祈雨巫女……”
米子浑身一颤，双唇微张，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，只是那双水润的眼睛里，多了一丝复杂的意味。
“米子小姐，谢谢你的款待，我先回去房间了。”旅人起身，向米子略略低了低头，便转身推开纸门离去。米子的目光始终聚焦在旅人身上，一直到旅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。
旅人漫步在走廊上，胸口窒闷异常。屋檐外是绵绵的细雨，温柔而纤弱，如同将它们引到这个世界的米子。这场雨不会下很久，旅人可以断言，米子很快就得再次进行祈雨之舞，但这一次，她还能不能撑住呢？旅人的双眼赋予了他极强的洞察力，因此他很清楚米子的身体状况是何等糟糕。虽然外表能保持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，但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生命力去保持身体内各个器官的正常运作，更不用说发育成长。即便旅人在千亿世界中属于最高等的生物，他也无法将生命力赋予米子。
伊甸之子们，是与神明这一概念最为接近的生命，但旅人知道，不仅是自己，即使是创造之子也无法拯救米子。生命的生与灭是不能被逆转的，就像时间只能前进而不能后退一样。
但是，旅人知道，自己还有力所能及之事。
这个世界是以雾起雾散来界定作息时间。当雾起的时候，村落就会变得相对昏暗，这时大家就该进行休息了。旅人就在此时开始工作，他伸手一抓，记录之书就出现在他手上。在这里记载的4733个世界，其中必定会有能帮助米子的记录，旅人相信。
他打开记录之书，手在上方轻掠而过，记录之书便自行开始翻页，巨大的书页翻起覆落之间，一个一个世界在旅人的脑中自动显现，海量的信息汹涌而至。
光线开始变得昏暗，仆人推开门，却被眼前的异状吓得惊叫一声，跌坐在地，提灯脱手落地，被关在里面的灯萤窜了出来，往屋外飞去。旅人被这突发状况打断了工作，他摇摇头，把记录之书收起来，把那名仆人安抚好，便走出房间。
雨势已经开始变小，雨水打在屋子的声音也小了。旅人的心却更焦躁了。
走廊静悄悄的，下人们也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。这个世界是如此之小，根本不需要额外的守卫。然而，这个小小的世界同样也难以支持这些人的生存，他们只能寄望于祈雨之巫女为他们带来奇迹。
旅人的眼皮跳动了，他一惊，向宅院最近的小山看去，那里只有深绿一片，鸟兽也因为浓雾暂停了活动，所以旅人并未看出异状，只是，旅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。于是他脚一蹬，化作一道闪电冲向那里。
汪！汪！汪！汪！
“那是……”
旅人方向一转，向声音的来源处奔去。
树下，那袭白衣沾满了泥土。她倚着一棵树坐下，似乎已经没有力气。在她旁边是一只灰色毛发的小狗。
“米子小姐！？”
米子猛然回头，发现是旅人以后，惊愕的神情逐渐淡下来，变成疲惫失落。
旅人三两步飞到米子身边，确认米子并无受伤以后才松一口气。
树林中又出现了一个人。
“什么人！？咦，旅人先生？”
旅人一看，却是一名村人。他看到米子狼狈的模样，出乎意料地没有惊讶，而是叹一口气，对旅人说：“帮我把米子小姐带到我的家里。”
“我能走。”
米子皱着眉头勉强站起来，旅人抓住她的手严厉地说：“别说傻话，看你虚弱到这种地步，再走一段路你肯定就要倒了。你倒了谁来给这个村子祈雨？”
米子低下头不说话，旅人也不多废话，一手绕过米子背部，一手穿过她的小腿内弯，一把抱起。
村人看来对山路很熟悉，走的地方都相对容易落脚，不需多久三人就走出树林，村人带着旅人走入其中一间农舍。
舍内一茶几，两套椅子，一张木板床，一套炊具，还有一套纺织用器械。村人从隔间翻出一床白色的被子铺在木板床上，对旅人说：“让米子躺上去吧。”旅人点点头，把米子放到床上。
“抱歉，又麻烦弥生叔叔了。”
村人摇摇头，露出温柔的微笑，转身说：“福子！福子！快给米子准备好衣服，等她醒来就帮她换上。”
一个妇人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，看到旅人的时候稍稍露出了惊异的神色，然后又看到床上的米子，默默地点头，转身离去。
“原来是这样么……”旅人也明白了。
村人在玄关向旅人招招手，示意出去再说。
雾越发浓厚，如果说刚才是薄纱，那么现在就是遮光的布料，如同要把这个村落吞噬一样，张开了一重隔绝外人也封闭内世界的结界。
“米子小姐她，”村人的视线看着远山，“虽然把自己的责任放在第一位，但她并未放弃对外世界的追求。从很小的时候，米子就经常偷偷溜出宅邸想要穿过这些山峦。知道这件事的其实不只有我一个人，族长也狠狠训斥过米子，米子却依然坚持着。即使浑身泥土，身上擦伤了，鞋子破了，甚至因为饥饿和疲劳晕倒在山上……”
“年轻一代大都不知道外世界的说法，然而我们老一辈之间都流传着，山的那一边就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桥梁。米子小姐或许是无意中听到了这些传言才去一探究竟吧。”
“你们相信吗？这个传言。”
“说实话，如果没有旅人先生的到来，我们都不会相信这种传言的。其实米子小姐成长以后，也不常上山，我也仅仅为了万一把那家伙放到山上。”村人指了指那条狗，“旅人先生，现在米子恐怕已经不会对外世界的存在产生怀疑了。因此我想要拜托你一件事。”
旅人看着被迷雾吞噬的山峦说：“我是旅行之人，不能承担过多的责任，这点你必须知道，所以我不能轻易做出承诺。”
村人一笑，那笑中既有喜悦，也有哀伤。他说：“没关系，我想要拜托你的，其实是让米子见一见外世界。她很清楚自己的责任，不会长时间留在外面，所以你大可放心。这是恐怕是米子一生的梦想，她还有她的族人为我们做出了很多很多，所以即使付出代价，我们也想要实现她的梦想。其实，阿璃，也就是米子的母亲，不到24岁就……”
旅人欲言又止，最后只能摇摇头。
“……我们都很担心米子的寿命。每次祈雨以后，我们都注意到米子越来越虚弱，完全不知道能不能再进行一次祈雨……”
回想起之前将米子抱在手中的那轻盈感，旅人无奈道：“米子的状况我也明白，但是，找不到可以替代祈雨之舞的方法，米子便没法真正地获得自由。弥生先生，之前的祈雨巫女一直是由女性担当？”
“是的，从开始记录以来，六任都是主家的女性担当巫女。”
弥生顿了顿，又道：“那孩子很早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，但正因为这样，我们越来越少看到米子的笑容。村子里和米子最为亲近的，除了她的母亲和奶奶，应该就是我们夫妇了。以前，米子从来不会和我们诉苦，不过最近，偶尔会从她口里听到‘累了’这样的话。”
“弥生叔叔，请放心，我还能祈雨！”米子略带疲惫却坚决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，两人吓了一跳同时回头。
米子已经换上了新的白衣，脚掌也套进了草鞋里。只是她还没恢复好，身体软绵绵地靠在墙壁上。
“米子小姐！请回去休息吧！”弥生慌忙跑过去扶起米子。
米子闪过一点怒色，但随即冷静下来，点点头。
过后，旅人带着稍作休息的米子离开了村人家，回到大宅邸中。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，旅人给自己和米子施加了一重隐蔽气息的法术。理所当然的，没有人察觉到他们俩的行迹。
“那么，我只送到这里了。”旅人微微弯下身子对米子说。
“谢谢你，旅人先生，请早点休息。”米子故意用疏远的语气跟旅人道别。旅人也不会去自讨没趣，他也想早点回去翻查笔记，好找出能帮助米子的线索。
在他正要举步离去的时候，衣角突然被拉住了。旅人愕然回头，只见米子低着头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。她前额的刘海挡住了双眼，却没挡住那苍白的嘴唇。
雨声微微，万籁俱寂，天地之间，只剩下两人细长的呼吸之声。
米子用颤抖的声音问：“我翻不过的那些山峦，在旅人先生的帮助下能越过去吗？”
旅人的心一阵痛，他忽然半跪下来，仰头直视米子的双眼，温柔地说道：“只要你想，我可以带你出去，让你看看我到访过的数千个世界！”
恍如拨开了浓密的乌云，米子渐露的笑容犹如初露的暖阳，令人心醉。这一笑只存在了片刻，米子又换回那压抑的神情。
“明天见。”
拉开房门，一个比米子矮半个头的男孩突然扑出来，惊愕地看着旅人。
“这是我的弟弟。明，这次是旅人先生送我回来的，得谢谢他呢。我们回去睡觉吧。”
明半信半疑地看了旅人一遍，拉着米子的手走回去。旅人为两人默默关上房门，转身离去，却忽然想起一事：明是怎么知道他们回来了？
在平静与焦躁中，小小的世界迎来了雾散的时辰。
雨，停了。
旅人看着尚未翻阅三分之一的记录之书，苦恼。他相信4733个世界里有拯救米子的办法，但这必然需要找出来的时间，而现在，他不得不停下来。
身为超越绝大多数生命的高等存在，旅人的预感其实离事实很近，即使说有预言能力也不为过。旅人相信，米子的状态即使是那个村人也能看出来，或许家主也看出来了，但是，米子是祈雨的巫女，不论她的生命有多么脆弱，这里能祈来雨露的巫女，只有一个人。
收回记录之书，旅人走出房间，信步而行。
他还是站在了米子房间的门前……
摇摇头，旅人转身准备离开，房门却被推向两边。
“旅人先生？”
一股淡淡的香气散开，米子撑开着白色衣袍，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，胸部和下身完全没有遮盖物，在衣袍飘荡中女性的私密部位若隐若现。旅人即使不是凡人，也有凡人的欲望，此刻旅人的欲望就被刚睡醒还半睁着眼的米子煽动起来。
旅人迅速确认走道上没其他人，双手一推，同时往前迈步，和米子两人一起进了房间。
即便这种状况，旅人依然不忘反手把门关上。
只是，这样却让气氛更尴尬了。
旅人以为会在米子脸上看到不安，或者鄙夷，但没有。米子的脸上依然是茫然的神情，而且是那种刚睡醒的迷迷糊糊的样子。米子看来并未对这种情况感到危险。她半睁着水润的双眼，小嘴微张，那饱满的唇形增添了不少的媚色。
房间的一角铺着两床被子，一床被掀开了，另一床还睡着米子的弟弟，明。
“旅人先生？”米子略有困惑地看着搭在自己肩头的旅人的手。旅人急忙把手收回去，说：“抱歉，吵醒你了。”
米子摇着头说：“我梦到旅人先生来见我，带我离开村落，到外面的世界。在我醒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你在外面了。”
预知梦？
旅人马上否定了这个假设，米子的天赋其实并不出众，她不可能拥有这样高等的能力。
“总而言之，衣服……”
“好的。”米子把衣服两边并到一起，用一根衣带束缚住。然而，这并未完全遮盖住米子美丽的身体，衣服上部分开了一个V字的空缺，她光滑的脖子以及深邃的锁骨在洁白的衣服映衬下尤为突出，简直就是在邀请旅人重新解开她的衣带。明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，他看了看屋子里的状况，一言不发走了出去。
幽静的世界，连雨声也不可闻，仆人们尚未醒来。这里已经没有外物干扰旅人和米子，这里，只有他们。
米子的身体向前倾倒，在旅人还没做出回避的瞬间便已倒入他的胸膛里。
旅人的思考立刻混乱了，手抬起又放下，身体则是老实地让米子靠着。他感觉到米子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，恐怕这是她生命中最接近男人的一次吧。她的手也小心地贴上了旅人的身体，先是五指轻触，然后慢慢地把掌心印在上面。
旅人先生，很温暖。
米子呢喃着，让自己的脸紧贴着旅人，微微闭上眼感受着旅人的温度。
旅人终于抬起双手，轻轻地包围米子纤弱的身躯。
米子挪动头部，压在旅人的心房上，静静地倾听。
“这是？”
“心脏，人最重要的部件，生命的原点。”
米子将手覆在自己的左胸，说：“和旅人先生的一样呢。”
然而，旅人的能力告诉他，米子的心脏已经非常虚弱，它根本承受不了主人剧烈的运动。
旅人抽出一只手，梳理米子凌乱的长发，指缝间的发丝如同水流一样顺滑。
“旅人先生。”
“嗯？”
米子叹了一口气，轻轻道：“好累。”
两个字如同一只魔爪，狠狠地蹂躏旅人的心脏。旅人手臂用劲，把米子抱得更紧。
“为什么巫女是我？从小我就明白，为大家祈来雨露是我活着的目的。看着大家得到雨露时的满足和愉快，我也感到很高兴。但是，为什么那么奇怪？能得到最鲜美的食物，喝上最纯净的水，有最舒服的房间和被褥，被大家尊敬、爱护，我竟然都不想要！那天晚上，奶奶说漏了嘴，告诉我们村落之外还有别的世界，那时候，我突然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。趁着大家都睡着了，我偷偷从房间里溜出来，爬上那座山，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。”
旅人忽然一笑，说：“顽皮的孩子。”
米子也腼腆地笑了，接着道：“好几次累倒在山上，都是小柴把弥生叔叔叫来将我送回去的。他们都以为我是累倒在途中，其实他们不知道，我很早就找到了通往外世界的桥梁！那座桥真美，周围都是七彩的云雾！只是当我想要走上去的时候，我想到了大家，如果没有了我，谁为他们祈雨？妈妈已经不在了，奶奶也失去了这个能力，剩下的只有我。”
“每一次，每一次我到达那座桥，我都拼命忍住走上去的冲动，我怕，怕一旦走出那一步，我会回不来，那大家都活不下去！我只能回去！”
旅人拍拍她的后背，说：“你很棒！”
岂知这句话触动了什么，米子的声音忽然带上哭腔：“我好想离开这里！我不想再祈雨了！但是我没有办法，大家都只能靠我！”
旅人任由米子在他怀里痛哭，安慰道：“米子，我会帮你的，相信我！”
“嗯，谢谢你，旅人先生。”
哭了好一会儿，米子终究是累了。
“爸爸，妈妈……旅人先生……”她呢喃着。
片刻间，米子的呼吸又变得细微，身体软软的，看来是睡着了。
……
……
雾气开始变得稀薄，村落又渐渐恢复了光亮。
早起的仆人们为大宅邸的众上位者们准备早点和干净的环境，一位负责传唤工作的仆人小碎步走到米子房间前，轻敲房门，说：“米子小姐，家主让您准备好祈雨的着装和用具。”
这位仆人说完，静静等待米子的回音。他没有家主的吩咐是不能打开房门的，因此他并不知道其实房间里还有一个人。
“好的，我这就去准备。”米子回复道。
如果，他拉开房门，那么大宅邸恐怕又是一场战争。
米子把头部枕在旅人的膝盖上，脸上尽是满足的神情。旅人还贴心的给她的身体盖上了薄被子。
“真的要去吗？”旅人心中尽是不安。
“是的。旅人先生会看着我吧？”
旅人点点头，米子笑了，说：“那我就放心去舞了。可以扶我起来吗？”旅人依言扶起米子的身体，米子站起来，走到衣橱前，回头看了旅人一眼。
她的侧脸泛起了一朵红云，或许，那是女性本能的羞耻感，但旅人觉得其中还包含了其他感情。
就像是在向爱人炫耀自己的美丽。
她的衣袍又一次掉落到地上，展露的双腿洁白而修长，光滑的背部让人忍不住想去尽情亲吻。这一次，旅人不再回避视线，他的眼睛不放过米子每一个细微的动作，就像一个画家正努力记下看到的风景。
可惜，米子的穿戴干净利落，以至于让旅人产生时间是不是缺失了一部分的错觉。
“旅人先生，我们走吧。”
米子袖子和裙子上的彩色随着她的动作流转变幻，衬得米子如仙如画。她略施淡妆的脸美得如此不真实，手足却惹人怜爱的纤细。她向旅人伸出手，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。
旅人温柔地握住米子的手，牵着她走出房门，迎上带着惊愕表情的仆人们。
“到广场去。”
……
……
广场早已搭好祭坛，祭品香炉木牌之类的都放在了适当的位置。祭坛两侧，上位者们站在第一列，后面则是村民们。家主双掌合在胸前，向雨神灵位鞠躬三次。
“谨此献上祈雨之舞，请赐予我们生命之雨。”
家主默默退到两边，让米子独立于在广场中央。米子微微闭上眼，口中默念。
“一拍，为丰饶的雨露。”
啪的双掌互击。
“二拍，为幸福的雨露。”
啪，又击一掌，祈雨之舞开始了。
米子双手往两方一张，一划，舞衣上的彩带恍如流水。她脚尖如点水般跃动，身子恍若在空中漂浮。
这一轮舞蹈，比旅人第一次看到的还要美，更要让他心醉、心伤。
米子的灵魂已经和祈雨之舞融为一体，已经不知道究竟是人随舞动还是舞映人形。
只是，上位者们和家主的视线都在米子的上方，那一成不变的天空，他们的眉头都皱起来，脸上尽是不安的神情。
米子越舞越快，舞动的身体带着片片残影，彩色裙边混和到一起，让人辨别不出。
旅人的眼神是何等锐利，他早就注意到米子额上滴滴汗珠，还有眼中掩饰不住的疲倦之色。
停下来吧，停下来吧，不要再跳了，你会坏掉的！
旅人心中的嘶喊无法传达给米子，他知道，即使是喊出来，米子也肯定不会听。他拥有神明级别的力量，能随意操纵风雨，改变地貌，决定生命的生灭。他能轻易为这个世界带来雨露，但旅行之子是不可以长久呆在一个世界的，而且这也改变不了巫女们的命运。
神不是万能的。否则这世界也不会存在不幸。
旅人哀叹一声，他可以判定，米子已经失去了祈雨的能力，她的生命力不能满足改变气候的能量需求了。
那么，不能祈雨的舞女，她之后的命运会是怎样？
旅人只能静静地守望米子，祈祷她能完成这一次祈雨。然而此时，米子脚步一个踉跄，身体失去了平衡。眼看她就要倒下，旅人又是第一个冲上去，伸手抱住了米子。
知道是旅人的米子，眨眨眼，泪珠无声无息地滑落。
“旅人先生，我……失败了。”
“……”旅人组织不出安慰她的话，只能选择把她抱得更紧一些。米子抓住旅人的衣服，把头埋在他的胸口痛哭。
“放开米子！”家主怒吼着，可惜旅人故意无视她和上位者们的怒火，而见识过旅人的威能，无人敢出手。
“就像你们看到的，米子已经不能祈雨了，你们还想要把她禁锢在这里吗？”
不能祈雨的巫女，也就不能再承担责任，那么米子从此以后应当是自由了。
岂知家主的一席话让旅人的心再次凉透：“她还有生育下一代巫女的义务没有完成。我在此宣布，明日举行米子和明的婚礼！”
“什么！？米子和明是亲兄妹，你竟然要他们结合！？”
“外人给我闭嘴，要孕育最纯洁的巫女，就必须至亲的结合！”
“胡扯！就是因为这样，巫女的祈雨能力才会逐代丧失。”
“你竟然质疑雨神的旨意？雨神只允许至纯的女子向他祈求雨露，来人，把这位外来客赶走！”
“简直不可理喻！”旅人咬牙切齿，正要爆发，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颊。
“旅人先生请住手，这是雨神决定的事，我也有这个觉悟的。”
旅人的心又一次凉了，他默默放开米子，让她自行走到家主身边，被上位者们搀扶而走。
仆人们虽然被命令赶走旅人，但没有一个人敢下手。旅人摇摇头，大声说：“我不会做多余的事，带我会我的房间，至少让我看完米子小姐和明的婚礼。”这样才总算解除了仆人们的警戒。
“这是你希望得到的结果吗，米子？”
米子已经离开了，所以她并没有听到旅人的问题，即使听到了，恐怕她也给不了旅人满意的答复。
无雨的一天，又将以雾幕结束。
……
……
大宅邸挂上了驱赶雾气的灯笼，盛大的宴会已经临近尾声。
旅人毫不意外地发现这里的人也有一种叫做“酒”的饮料，不少村民醉倒在地。就连家主也喝了一点，脸上泛起一团血色。
然而，这并不是一场愉快的宴会，众人都在担忧雨水的问题，这次的祈雨失败已经充分说明米子到了极限，需要尽快推出新的巫女接任。可是，哪来的下一代巫女？米子才过成人的年龄不久，后代的事更谈不上。
旅人早早地离开了宴会场地，此刻他独立于宅邸的庭院中。
想要帮助米子，这个愿望依然是不变，可是，他该怎么做？在米子祈雨的时候做手脚让祈雨成功？这样其实什么都没改变，米子还是被责任死死地束缚住。或者改变这个村落的地貌，让降雨能自然成就？旅人立刻否定这个想法，这个世界太小了，小的即使是做这种变化也承受不了而解体。
上方并不是普通的漆黑的天空，而是流转着彩色的特殊空间，世界小的不存在天空这一概念，降雨也因此变得不能自发完成。
空气中混杂着湿冷的风，看来米子的能力并未完全失去，但肯定是无法支持祈雨。
“旅人先生？”
旅人一惊回头，低呼：“明？”
男孩点点头，转身说：“跟我来。”
走在前头的明有意放慢了脚步，旅人也只能把步伐收的更小，只是两人腿长本来就有差距，旅人立刻觉得不自在。
“姐姐她……终究还是和她们一样。”
“她们？”
“我们的母亲，还有奶奶，曾祖母……她们都为了村落的生存放弃自由，接受家族的安排。”
就像现在的米子，想要到外面的世界，却又不能抛弃村落。无法祈雨的时候还必须为下一代巫女的接替做出牺牲。并不是被迫，只是她们巫女出生起就背负着整个村子的命运。
“旅人先生，我相信你有办法帮助姐姐。我感觉到，旅人先生不是普通的‘人’。”
旅人这才惊觉，有少量的奇迹之力在明的身体内流动，这孩子竟然也是有潜质的，只是没有人能发现他的能力。
“我们都尽力去满足姐姐的愿望，但是，我们没有人能越过那片山峦。我的奶奶是很厉害的巫女，她也失败了。”
旅人突然想起家主看他的眼神，现在他终于知道被明显敌意隐藏起来的感情了。
那是一丝惊喜、期待和感伤。
越过山峦的梦，或许不只是米子才有。
明在房间前停下来，准确来说，是在米子房间前停下来了。
“米子小姐在里面？”
明以推开门作为回答。
房里多了一张小桌，摆着几碟小菜和一壶酒、两只酒杯。米子倒在小桌一边睡着了，衣服下摆根本挡不住雪白长腿散发的诱人气息。旅人咽下一口水，用眼神询问明的用意。
“旅人先生，我喜欢姐姐，而且不仅是我，大家都很喜欢姐姐。所以，不要辜负我们的期待，请让姐姐自由！”
旅人心中一暖，面对明的坚定，说道：“如果我需要你做出一些牺牲，你会答应吗？”
明毫不犹豫地点头。
旅人定一定神，毅然一步踏入房间。
桌上的酒菜都凉了，但香味依然隐隐散发着。除此以外，饭菜香味中还混杂了一点清香，香源不问可知是摆出诱人睡姿的米子。
旅人跪坐在米子身侧，品味米子的睡颜，心却是一痛。
米子比历代巫女幸运的地方就在于她遇到了旅人，但和她们没有区别的是，她的生命力已经因为强行祈雨消耗殆尽，旅人也回天乏术。或许，只有千亿世界中心的枫树才能拯救她。
“嗯……旅人，先生？”
米子微睁眼睛，确认是旅人以后，她抬起手抚上旅人的脸。
“旅人先生，有点粗糙。”
旅人握住她的手，这让米子原本因为酒力发红的脸颊更加红润，但她并未抗拒，只微微一笑，如同盛开之花。
“毕竟我是旅行之人，饱受风沙折磨，比不上米子小姐的美丽。”
“叫我米子吧，旅人先生。”
“好，也请你叫我旅人，米子。”
“旅人……”
“米子。”
“旅人，旅人。”
旅人一笑，低下头轻轻地在米子额头留下一吻。
米子先是一愣，双颊渐渐染上了醉红。她明显的有些不知所措，闭上眼把头偏向一边，嘴角的笑容却是她幸福的鲜明标志。
旅人被这小女孩一样的反应逗乐了，轻抚米子顺滑的黑发，静谧的房间中只听闻两人细微的呼吸声。米子用湿润的眼睛看着旅人，柔柔地说：“抱起我。”
“好。”旅人揽着米子的肩膀把她上身抱起，米子顺势把手环上旅人的脖子，把头靠在旅人身上。
“旅人，把明叫回来吧。我必须履行自己的义务。”
“米子，看这里。”
米子依言放开旅人。旅人一笑，给米子展示他的右手，说：“看，这里还没有其他东西。”米子点点头。
然而下一刻，旅人手心上突然冒出了一滴水珠！
“这，这是！？”米子惊呼。旅人自豪地说：“是的，我可以祈雨，而且能力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强。既然如此，如果说需要巫女后代，那比起明，我不是更合适么。”
米子满脸通红，轻轻捶打着旅人的胸部，让旅人心里酥痒。
“米子，明天你好好看着我。我会给你和你的家族足够理由，来让我带你离开。”
“嗯！”
……
……
明走到院落的小池塘边，这座池塘因为尚未补足雨水，池水连池底的石头也没能完全淹没。他脱下鞋子，步入池塘，让池水漫过自己的脚掌，冷意渐渐侵入身体。
他其实并不很了解自己的姐姐，在家中，他的最大价值就是为巫女的传承奉献自己。他每天都和姐姐一起睡觉，一起吃饭，甚至换衣服也不会刻意遮掩，但姐弟的交流相当少。
然而，正是因为和姐姐的距离最近，明才了解姐姐对外世界的渴望。晚上的出逃冒险，明每次都听在耳里，而且他也负责在米子回来的时候把风。这种日子持续了很久很久……直到现在……
现在，姐姐的梦终于要实现了，明能够感受到那位旅人先生拥有的不可思议的能力，对他来说，把姐姐带到外世界是很简单的事，而障碍就是巫女的责任和家族的阻挠，仅此而已。
姐姐终于要离开了。
明突然觉得心好像被遗忘在黑暗的角落里，一片空虚冷寂。他眼眶早已湿润，眼角沁出了泪珠。
他烦躁地踢着池水，也不管衣服被沾湿。
旅人站在一旁看了很久。安顿好睡着的米子他就出来寻找明，只是当他找到明的时候，看到的却是小孩子撒野的场景。一想到要把沉重的事实和负担交给他，旅人心里就郁结难受。
只是，想要拯救米子的心情，两人都应当是一样的。
旅人握紧拳头，向前迈步。
“明”
……
……
村落的广场再次聚集了人群，大家收到的消息是祈雨仪式再次进行，但让众人惊诧的是，这次祈雨没有准备任何祭品，祈雨的主角也不是米子。
在各色目光的注视下，旅人从容地出现，走到广场中央。
“我首先要宣布一件事，米子将会跟随我离开这里。”
“然后，第二件事”旅人趁着暴乱还没发起的时候抢先继续说话，“那就是这次的祈雨仪式，将会由明来主持。”
“什么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”村民们终究还是混乱了。家主也瞪大眼睛，各个上位者先是确认了家主毫不知情，然后再把视线集中在米子身后的明。
明承受着这无形的压迫，虽然显得稍微胆怯，却并未退缩。
“明，准备开始吧。”旅人大声说，这给了明一点信心，他点头，仰首走出人群，来到旅人的面前，手中还拿着米子祈雨时使用的圆木盘。
明先是向众人行了一礼。然后把圆木盘放到空空的供桌上。接着，明从袖口中取出了一柄小刀……
刀刃贴在自己拇指表面，明握刀的手却在颤抖。
旅人见状，走到明身旁。
“旅人先生……这个，可以帮我吗？”
旅人摇摇头，一手搭在明的肩头，缓缓说：“我走了，你又找谁帮忙？”
明只愣了一会，便点点头，让刀锋紧贴自己的肌肤，闭上眼，一咬牙狠狠一割！看着不断渗出血液的手指，他并没有感觉到痛苦，反而像是解脱了一样，心中一片宁静。他小心地把血液涂抹在圆盘上，原本朴素的圆盘竟然循着花纹亮起了光芒！
“快看！”村民们惊呼着看向广场上空，一团雨云开始迅速成长了！
成功了！明欣喜地看向旅人，却意外发现旅人注视自己的样子有点奇怪。他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样的表情。
或许，旅人初见米子祈雨时候的表情，也是如此？明想到。
旅人心中却是非常苦涩。这种方法只是权宜之计，看起来明只是放了点血，但为了发动奇迹，他实际上是以血液为媒介，通过缩减自己的寿命强行换来雨露，这跟祈雨之舞本质上还是一样的。这其中的道理，旅人毫无隐瞒都告诉了明，而明也没有犹豫就接受了。相对的，他也跟旅人约定了。
“旅人先生，请务必在我衰弱至死之前，找到让所有人幸福的方法！”
不要对我抱有期望！我甚至连你姐姐也救不回来！旅人在心里哭喊道，但他表面上必须装作自信，他害怕，如果自己这种丑态暴露在明的眼前，明要以什么为理由牺牲自己？
滴答，滴答，滴答……
“雨来了……”米子躺在被褥里，欣喜地听到了最期盼的声音。她忽然觉得身体变得前所未有的放松，眼皮变得很重。很快地，她陷入了深沉的安眠中……
又过了几个雾起雾散的日子，米子收拾好行装，和旅人一同站在村口。
家中大人、好友、村民们都打好了招呼，此刻他们将要目送两人走出这个封闭的山谷。
米子把手放到旅人的掌心中，让自己的手被紧紧地握住。
“准备好了吗？”旅人关切地看着米子，米子点点头，微笑示意前行。
“姐姐！”
米子回头，用明亮的眼神看着明说：“这段时间就交给你了，明！”
明狠命地眨眼，不让眼泪溢出，大声说：“姐姐一定要回来！旅人先生也是！”
两人相视一笑，点点头。旅人忽然打横抱起米子，笑道：“让我带你越过这些山峦，到另一个世界去吧，我的米子！”
“我能自己走，放我下来！”
“不放！”
……
很快，嬉笑打闹的两人来到了连接不同世界的通道——终末之桥。
“其实，”米子忽然道，“我没有走上去的原因还有一个。每当我靠近这座桥的时候，胸口总是压抑着很不舒服。”
不够强大的生命，是无法穿过终末之桥的。
“我会把你带过去的！但是要是忍受不了，我们可以先回去！”
“放我下来，旅人先生，我想与你并肩而行！”
“好！”旅人依言放下米子，牵着米子的手，带她走上终末之桥。只走了一两步，旅人就觉得米子的手握得更用力了。
“米子。”
“我能走！”
小小的终末之桥，即使是米子，二十步以内就走完，可是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，她便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给缚紧，压抑难受，双腿麻木得快要失去知觉。她比谁都要清楚，这是自己身体过于脆弱的结果。
此刻的米子故意低着头，不让旅人看到她气色极差的脸，可旅人对米子的情况了如指掌，他忽然退了一步，将米子横抱起来，“不用逞强了，我会带你过去。”
米子半睁着眼看了旅人一会，然后把头埋进他的胸口，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。
“米子，稍微休息一下，前面就是桥的尽头了。当你醒来的时候，我们就在村落之外的世界了。”
“嗯。旅人，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？”
旅人用宠溺的眼神看着米子，说：“只要我能办到，任何事我都答应你。”
“如果有一天，我不能与你同行，请将我带回这里！”
旅人
半透明的薄膜温柔地将她的身体包裹起来。意识仅存一丝之时，米子看到七色的光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。
……
……
又是薄雨天。
在这小小的世界、小小的村落中，在那大宅邸后方，祈雨的巫女们长眠之地，一座新墓已经筑起。
米子。
石碑上仅仅刻着这两个字。
旅人呆立在墓前，让雨滴尽情落在他的衣服和身体上，体味祈雨巫女们的辛酸和祈愿。
为米子举行的祭典早已结束，村民们在悲伤中各自归去，准备农活。旅人带来的藏露花种子已经分给了他们，也教会他们如何种植收获，当花开之时，这里就不再需要祈雨的巫女。
“谢谢你，旅人先生，能如约归来。”
旅人转头看看躺在竹床上形神枯槁的明，不再掩饰浓浓的悲伤和自责。
明的声音如同老人一样沙哑，虽然按照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他应当不足20岁，然而多年的祈雨致使他的生命力被过度消耗，他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。
“请不要责怪自己，旅人先生。你实现了我们的愿望，是我们整个村落的恩人。”
“但我救不了你和米子……”
“旅人先生，姐姐一生的愿望就是走出这个世界，而我的愿望，就是帮助她实现她的愿望。姐姐她，在外面一定是很快乐的。”
“是啊”旅人抬头望天，“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，明明身子这么弱，还四处乱跑，揪着我问这个问那个，试着做饭菜，做出来的东西不是太淡就是半生不熟，衣服破了还得让我来缝补……真是……”
明眼眶一热，终究是控制不住泪水。
“不要哭呀，明，你可是男人。”
“旅人……先生不也……只是在忍着吗？”
“说的没错。”旅人无奈地笑了，“我遇到过太多伤心的事，眼泪早应该流干了。可是，看着一天一天变得虚弱的米子，我还是……至少在明面前，我总得逞强，不然作为长辈的风范就没有了。”
明苦涩一笑，闭上眼睛静听雨声。
村子隐约传来了孩子的欢笑声，果然最快摆脱悲伤的只有纯真烂漫的孩子。
“旅人先生什么时候离开这里？”
“……不说一些挽留我的话吗？”
“旅人先生，光是听到名字就知道不可能留住。但是，不觉得累吗？哪一天不会停下来吗？”
“我不会停下来的，毕竟我虽然无能，但姑且被称作神明。或许记录用的书写满了我会稍作休息，那时候……”
我会回来的……
旅人的身影，终究和他的声音一样，在雨中渐渐消失。
……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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